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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科学报丨闫宏秀:来自数据之镜的凝视:界面幻变与视角构建
发布日期:2022年10月28日

 在大数据时代,数据是人类日常生活、社会运作的必备要素,并成为凝视自我的一个重要界面。作为凝视界面的数据是一面什么镜子呢?是否会出现反向凝视甚或对抗性凝视呢?数据的“心思”与自我的“心思”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如果说尼古拉•尼葛洛庞蒂在上个世纪关于数字化的构想打开了人类生存方式的一种新图景,那么,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和肯尼思•库克耶关于大数据对人类生活、工作、思维等所产生深度变革的描述,则将大数据的“心思”进行了充分的彰显,并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伴随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发展,数据的重要性日渐呈现。在我们渐渐地习惯了通过数据来做出判断或决策的进程中,数据出现在了对自我的认同、对他人的审视的行为之中。

 通过数据对自我或他人进行量化解析的诸多App貌似成为了我们作出评判的依据,变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面镜子,虽然我们还不能确定是一面什么的镜子,但毫无疑问,其是人类进行自我凝视的一种方式。那么,这种凝视会透露出怎样的小心思呢?又是如何透漏的呢? 数据的“心思”与自我的“心思”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当我们希望懂自己的心思的时候,又是在期望懂自己的何种心思呢?进一步畅想,智能革命背景下的数据是否有心思呢?若有,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来自数据之镜的凝视呢?我们透过数据之镜凝视自我的时候,我们又是何种感觉呢?然而,此时,不禁转念一想,来自数据之镜的凝视是在何时悄然而至的呢?

 作为凝视界面的数据之镜是一面什么镜子

 依据《数字中国发展报告(2021年)》,我国从2017年到2021年,我国数据产量从2.3ZB增长至6.6ZB,全球占比达9.9%,位居世界第二。在全球数字化转型的进程中,数据已经成为人类日常生活、社会运作的必备要素。以日常生活中的出行为例,在我们计划出行时,会将目的地、出行时间、拟到达时间等数据输入,通过算法获取最优方式;我们通过每日步数、摄入食物的营养成分、生活轨迹等所产生的数据来获悉与判断自身的健康状态、工作效率乃至幸福指数等,进而形成一个关于我们自身的数据画像,并成为了凝视自我的一个重要界面。

 翻开《现代汉语词典》,“凝视”的意思为“聚精会神地看”。易言之,凝视这一行为的发生与完成至少需要凝视的主体和被凝视的客体两个元素。也正是这两个元素——主客体的关系在凝视的过程中被塑造出来。在萨特、拉康、福柯等的理论体系中,凝视与权力、欲望、主体性、二元对立、主客体关系等紧密关联。因此,在凝视理论的中有着超乎日常所指的视觉行为意义上的哲学意蕴。回到当下的数据时代,作为凝视界面的数据是一面什么镜子呢?

 首先,数据之镜的形成来自世界的数据化。在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将世界进行表征的过程中,数据孪生、数据创构、数据挖掘等在也相伴而至,由数据构成的镜像之自然与由数据构成的数据自然界之镜。其次,假如将数据之镜与现实世界中的镜子进行简单且粗暴的类比,譬如,其若是反射镜,那么,反射出的是数据作为科学技术的工具性多一些,还是科学技术背后的人性更多一些?其若是三棱镜,那么,会出现折射出什么?进一步说,数据输入与数据输出之间的逻辑里路所透漏出的“心思”源自何处?其若是OK镜,那么,其所矫正的内容、矫正的方式以及矫正的效果是否如我们所愿?易言之,其是否猜到了我们的“心思”?事实上,数据挖掘中的隐私保护技术可以被类比为ok镜,就是在不断地调节数据、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最后,作为凝视界面的数据之镜伴随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日益全范围介入,且不说数据处理之后的数据之镜是一面模糊的镜子还是过度修饰的镜子,其是否会成为一面无处不在的无镜之镜呢?不妨畅想一下,在人与技术日渐融合的大趋势浪潮中,数据不再是作为居间意义上的界面,而直接等同为人类的某种属性,那么,凝视的视角与凝视的界面将出现何种转换呢?

 反向凝视的数据之镜与视角的转变

 作为人类社会基础设施的数据,恰如海德格尔通过摆置、订造、持存等来打开技术的本质时,当人类在开采自然资源的时候,却一不小心将自己也被列入资源系列,“流行的有关人类资源”“某家医院的病人资源”等诸如此类的表达出现在其所著的《技术的追问》中。上述表述事实上已经将技术对人的某种反向塑性呈现出来。依据此逻辑,当人类透过数据之镜进行凝视自我的时候,是否会有反向凝视甚或对抗性凝视的出现呢?

 毫无疑问,近年来,数据主义的出现就已经证成了反向凝视现象的来临。此时,来自数据的凝视将人类视为被凝视的对象。类似“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凝视的视角在数据与人的互动过程中进行了悄然的转换,就人类而言,一种被凝视的感觉油然而生。数据从起初意义上的人类认知自我的界面,伴随数据的智能化,其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从智能助手走向了对人类行为的规范、导引甚或强制。因此,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蕴含了超乎界面的潜能,而人却反过来作为界面,成为了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中的数据提供者与使用者,甚或变为数据流通环节中的一个节点。

 我们把数据视为镜子,是源自我们潜意识地将其视为一种对象化的存在。因此,凝视的视角是基于人类自身作为主体而言的。当我们发现被凝视的时候,为了避免人类的未来被数据所宰制,习惯了透过数据之镜来凝视自我的我们是否可以跳出数据之镜呢?是否会出现类似古希腊神话中的纳西塞斯那样的经历,我们迷恋数据之镜,一旦失去凝视界面的数据, 我们是否会觉得茫然无措呢?不愿意被数据之镜反向凝视的我们,是该与数据之镜掰手腕,还是与其握手言和呢,还是打碎数据之镜重归主体视角呢?关于上述问题答案的探寻之旅,就是关于凝视辩证法的审视之旅。

 凝视的辩证法:数据的“心思”与自我的“心思”

 在韩炳哲的思想体系中,肯定社会、展示社会、证据社会、加速社会、揭秘社会、信息社会等是其所描述的“透明社会”的表现形式,并且这里的“透明社会”的“透明”也指向了自我的被透明化。被数据环绕的我们既是数据的生产者,又是数据的使用者。我们期冀数据之镜能了解我们的“心思”,却又不愿数据之镜猜透、预设我们的“心思”。换句话说,人类期冀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形成某种美好的默契。

 然而,在数字化转型的进程中,如果说正如韩炳哲所言,透明性是信息的本质,它就是数字媒体的基本步调,进而导致了由数码所驱动的一种对透明度的强迫,那么,隐私保护技术是对自我透明化所进行的一种抗争,是对反向凝视或对抗性凝视的对抗。隐私是数据社会的一个重要话题。从数据的“心思”与自我的“心思”二者互相猜测的意义上看,隐私既是遮蔽各自“心思”的一种有效方式,也是解蔽各自“心思”并解码这种猜测的一条必由之路。当后隐私的表述出现时,与其说是人类对隐私观念的更新迭代,倒不如说是被数据过渡凝视后的某种困惑、凄凉或者自救。

 说其是困惑,是因为我们对数据的依赖与对我们对隐私的忧惧之间的纠结,恰如克里斯多夫•库克里克关于微粒社会中那些高度不透明的数字化机器正在创造者无法辩驳的透明的悖论所进行的剖析一样;说其是凄凉,是一旦由数字革命所带来的无差别、同质化、透明性对人类社会所带来的新异化被视为技术发展进程中的应有之义,则数据科学与数据技术的逻辑(心思)将被泛化为社会运行的逻辑,进而人类将被顺理成章地安置到“数字舒适区”,类似法兰克福学派左翼的主要代表人物赫伯特•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所描述的那样,辩证思维的缺席使得人类全面发展的出现问题;说其是自救,是因为人类在奋力捍卫自身隐私,力图确保自身的主体地位,避免在透过数据之镜凝视自我的过程中,沦为镜中人,变成被凝视的对象。


原载于《社会科学报》2022年10月27日第5版


作者简介

闫宏秀,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合作导师。牛津大学哲学系与互联网研究院访问学者。出版专著3本,译著3本,教材4本。在《哲学动态》《道德与文明》《自然辩证法研究》《解放日报》《光明日报》等发表了有关技术伦理系列文章,特别是关于数据伦理的研究成果被《学习强国》《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人大复印资料》等转载多篇,现为中国伦理学会科技伦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技术哲学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上海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副秘书长、上海技术哲学专业委员会主任、上海中青年技术哲学论坛发起人与负责人等。